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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棺材和三个孩子

2015年11月10日 作者:

    一个刚刚熬过40岁的男人,把一口棺材放在厅堂里,等待着随时到来完结,告别这让他辛劳一生的世界。也许苦难太多,已耗尽他绝大多数的眷恋,如果说还有眷恋,在熬枯最后生命油灯的途中,那一定是让他牵肠挂肚的三个孩子。他一旦走了,本来贫困如洗的家庭,将会断绝一切经济来源,三个孩子将会面临着不可想象的人间惨剧。当他想到这些时,不敢想象他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痛。
    2011年7月的一天,太阳像架巨大的蒸干机,笼罩在紫阳县焕古镇松河村上空,似乎要吸干每一粒水分,把大地撕裂,结束一切的悲苦和欢笑,然后,通过万能的神,拼凑一个新的世界,这个过程中,人,似乎只是被动接受的动物。老魏穿着厚厚的外套,再一次叮嘱邻居把饭菜准备好。他用针管把肚子里的水吸了出来,这能让他更好的接待远方来的客人,那些客人在他内心里意味希望,希望意味着死可瞑目。
    吸完水,从房间里走出来,经过厅堂时,那口属于他的棺材静静的躺在那里,泛着悠悠的木香,棺木上随处可见花纹,那是树木成长中烙下的芥子,如此可见,这并不是太好的木材。老周用手摸了一下棺材盖,轻柔的像抚摸自己的恋人,偶尔能听到棺木呲呲拔力的声音,声音虽然微小,却像来自阴间冰冷的信号,催促他快点沉睡此中盖棺归为尘土。
    三个孩子坐在房间里,看着他的背影,默不作声,老大紧张的摩挲着手里的木柴,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忧伤,他心疼眼前这个刚刚40岁的男人,又怕从此失去这个依靠,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变为孤儿。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,我习惯性的用左手捂着嘴巴,一如那天初次见到这个家庭一样。




疼痛的记忆

    我跟着志愿者李志忠、邓娇娇还有周老师,从紫阳县城乘车来到焕古镇。这是我第一次去焕古,之前听志愿者说这里路比较难走,心中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,也就无所畏惧。
    这一次真正来到这里,我才见识到,实际情况比传说中还要困难一些,这样的困难充满了遐想的空间,可以认为这是是通往神秘世界的开端,也可以想象成苦难的起点。
    到了焕古,在当地老师的建议下,我们乘坐摩托车上山路,因为,这些崎岖的山路根本无法通过汽车。李志忠驾驶一辆摩托车,我坐在摩托车的后面。期初,摩托车往上攀爬时,我紧张的双手紧紧抓住摩托车的后座把手。摩托车带起的微风擦着耳际飘过,闷热的空气似乎有了流动,缓解了一路上的炎热,我也随着放松起来,看着路边近在咫尺的悬崖,悬崖半腰悬挂着一团白乎乎的云团,缥缈中有种云深不知处偃师采药去的浪漫情怀,哎,为什么这样的美景总会与受助者而随,想到这些,心中不免有些恍惚。胡思乱想的时候,突然,李志忠大叫一声,“不好!”摩托车随即倒地,此处正是拐弯处,对于路宽不熟的人来说,非让容易发生事故。
    我被压在摩托车下面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感觉到右侧脚踝处一阵钻心疼痛。志愿者把我从车下救出来时,我才发现,脚踝处被排气管烫烂了。说心里话,当时我真的很想哭,碍于情面只能忍着,看到所有的人都很紧张,我强装坚强跟大家说,“没事,没事!”强忍着爬上摩托车。


    继续向前又开了10分钟,前面连路都没有了,只能下来徒步往山上走。这是我做走访贫困家庭中,记忆比较深刻的一次,因为疼痛总是会让人记忆犹新,而那一次,我忍着疼痛上行的过程中,思考了一个问题:这家孩子该如何去上学呢?


一口棺材

    在行走中,看到一间简易棚子,这种棚子在建筑工地上常见。李志忠告诉我,那是用来烤烟的,山上有人种植烟草,一个小组建有一个烤烟棚,收入并不多,也就仅仅能维持最低生活开支。在这座大山深处,最低生活开支是指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    “我们去的这家姓魏,连种植烟草都没有,生活非常贫困,”当地学校的校长李先生向我简略的介绍情况说,这家父亲肝腹水晚期,妈妈离家出走,三个孩子的生活可想而知。李先生虽然是淡淡直描,口气中却包含了多种无奈和怜悯之情,多多少少让我心里有了一些准备,除此之外,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诚恳的请求,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们。
    他家住在一处山洼地带,四周郁郁葱葱,房屋孤立裸露,杂草堆积院中,在群山环抱中,像一座孤冢,倍感荒凉。我远远的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门口,他穿着一件橘红色外套,很厚实,这种衣服一般会与寒冷相关。“这么热的天,他怎么穿这么厚的衣服呢?”这是我见到老魏的第一印象。
    “谢谢,谢谢,让你操心了,”他面带微笑的跟我说着客气话,我穿过他的声音,看到一口崭新的棺材躺在他的背后,棺材散发着一阵阵冷气。我并不吃惊,因为,我知道在有些地方老人上了岁数后,都会提前给自己预备下棺材,老人家看到自己有了死后归宿,也就心安理得了,入土为安终归是人最后的希冀。
    随后,志愿者跟我说的话,让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,心脏一阵阵的抽搐,当时,也不知道是难过、惊讶还是害怕,直到2014年我收到了老大给我的一封信,我才弄明白我这个动作的潜意识:这种情况在我内心深处根本无法接受,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,数着日子等死,骨肉独留人间,人间至痛不过如此,。
    志愿者告诉我,这口棺材是老周给自己准备的,他深知自己已经到了肝腹水晚期,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,家里已经没有钱让他治病,面对时常性积水,只得自己用针管往外抽水。得知这样的情节,我无法想象,他每次自己用管子抽水时的痛楚,不过,每抽一次都接近死亡一次,与身体的疼痛相比,更让他纠结的可能是“这些孩子该怎么办?”凄凄矣离乎其世,悲悲兮谁抚其子?泪已干,声未尽,纵使窝心苦,同于谁人诉?

忍住的眼泪

    那一天,两个孩子倚着门看着我,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,愣愣的眼神中,透露着一丝丝忧伤,这份眼神跟钉子一样扎入我心里,是什么样的境况让这么小的孩子有了成人的忧伤?
    志愿者告诉我,男孩儿是老二,今年10岁,女孩儿是老三,今年8岁。老周把老二喊过来,笑着说,“老二调皮一些,成绩不好,也不怎么听话。”
  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笑着问老二,“魏青龙,是不是啊,不听爸爸话,还是不听哥哥的话,放学回来你帮哥哥一起干活吗?”
    他说,不会煮饭。
    “那你就和妹妹一起做你会的事,摘菜洗碗。”
    他没有吭声。
    老二上三年级,老三叫魏海莺,上二年级。老大叫魏xx,今年12岁。老大正在厨房里帮着两位邻居阿姨干活。志愿者把他喊出来,向他询问情况。他穿着一件条纹衬衫,衣服虽然有点旧了,不过,与老二和老三相比,非常干净,头发和脸上也非常干净。相同的是,他眼神中那股忧伤,这股忧伤甚至将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羞怯掩盖,这种忧伤从心底发出,通过眼睛射出,像一团雾气,随时充满周围的空间,看一眼,就会莫名其妙的心疼他。这个家里的家务几乎由老大包办了,每天上学回来,给爸爸、弟弟和妹妹做饭,还有干家里其它的劳活儿。
   “每天上学要走2个多小时,回到家还得做饭,一定很累吧?”现在想想我当时问的这话有多傻,怎么可能不累呢?他才12岁,经成为了家里的整个劳力,内心里更是承担着成人都未必承担起的压力,可是,我当时找不到更好的一句话来表达我对他的心疼。
他低着头,慢慢的抬起头,眼睛里噙满了泪水,努力不让它流出来。他对我说,“没事!”这两个字他说的很轻,每一个字咬的很清,却足以透露出了自己承受的委屈、无奈和坚强。随后,我又说了一句成人世界里的话,这让我至今觉得很没意思。我说,“辛苦你了,以后会好起来的。”他低下了头,我知道,他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。我当时是多么想,孩子你好好的哭一场吧,哭一场心里会好受一些。


    2014年冬天,一次给捐赠者写信的活动中,老大给我写了一份信,信的大概内容是,以前他有一个幸福的家,父母在外面打工,他们和父母一起在外面,那个时候,他跟着爸妈在外地上学,后来,因为他爸爸身体生病了,家境慢慢变得窘困,妈妈无法忍受贫困,跟着一个姓陈的人跑了,丟他们兄妹几个不管,还带走了家里的钱,父亲看病和他们上学都没有钱了,就回到老家松河村。
    我看完这封信,下意识的再一次捂住了我的嘴。“是的,辛苦你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”我安慰自己说。

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

    在走访中,志愿者邓娇娇拉我走进厨房,两位阿姨正在做饭。这时我才知道,他们是老周的乡亲,按照当地的习俗,过来帮忙招待客人的。
    “没有办法啊,他爸爸不能干活了,这细娃儿不做谁来做,”其中一位阿姨向我们介绍老大,另一位年轻点的阿姨正在炒菜,那时当地有名的腊肉炒干土豆片,是这个家庭里能够拿出的最好饭菜。
    我们慌忙说,不要忙了,我们已经吃过饭了。她们听到这话,立马显现出内心的不安,说现在已经下午了,等下吃完饭再走,你们回去要2个小时路的。这份不安我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,那里面是一种真正的热情,更重要的是期盼,盼望着我们能够帮到这个家庭。都是好人,只是环境导致了不公平,命运在拐弯处没有青睐他们。
    其中一位阿姨给我递来一个茶缸,白瓷釉面带把茶缸,这种铝制茶缸在七十年代常见,现在除了一些喜欢复古人装装样子,很少人再用它。看得出,这个茶缸是刚刚精心洗刷过的,白瓷釉面上泛着亮光,里面盛着一缸茶水,茶叶沉在缸底,水面平如镜面,能看到我自己的眼睛。
    “不好意思,这个茶叶就是我们自己种的,家里炒的,他家什么也没有,我们离街上很远,也买不到,只能用这些了,”一位阿姨客气的说。

    两位阿姨离开后,我问了下娇娇身上有没有钱。这是我走访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还没有对外发布求助资料,就给求助者钱,我知道这不符合我们的程序,但是,我更知道,寻找到爱心人士的时候,很有可能老周就不在人世了,人间最后的温暖他也许就感受不到了,那时,他走的时候可能会带着遗憾无法闭目,就算是个安慰吧,也算是给他心灵上一个信号:放心,社会会帮助这些孩子的。
    我们几个人凑了凑,凑到1500元,把钱递到了老周的手里。我没有看他的表情,我不敢看一个40多岁的男人,在接受别人捐助时流露出的表情,那种表情中可能含有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。

    我们走的时候,走出了很远,老周还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,不时向我们挥挥手。我看着他,但是看不清表情,我心中很沉,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老魏,果不其然,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,2013年12月份,他离开了这个世界,永远躺在那个自己为自己置办下的棺材里,被深深的埋在了生他养他的这方水土里。
    据说,下葬的那一天,老大差点哭晕过去。

    回去后,我和志愿者们把他们的资料发上我们的官网,并且帮他们联系捐助者。很快,在我杭州的朋友单先生帮助下,三个孩子的助学金全部得到解决了。
    在2012年的时候回访,得知老大没有到焕古中心校来上学,和老二一起在汉城上,据说他们家离汉城会近一点,妹妹不上学在家里照顾病重的父亲,那时妹妹才10岁,父亲已经生活不能自理。我联系到焕古的志愿者周老师和李志忠,与他们商量,能不能把他们转到焕古中心校来上,这样一来,他们碰到什么情况,就可以随时获得帮助。我们也根据家庭特殊情况给予特殊家庭帮助计划进行援助,解决了他们兄弟两每星期回去的交通费。
    2013年9月,又到我们发放助学金的时候。我把这家庭情况和上海嘉峥机械有限公司董事长秘书董小姐说了,董小姐汇报给老板CY。经公司管理层商量决定,由公司出资聘请护理人员照顾她父亲,让3个孩子安心上学,所有上学费用和路费公司承担。于是,周老师和李志忠就帮忙在他家附近找了个人,专门负责父亲的生活起居、家务以及农活,老三也回到学校继续上学了。平时孩子们可以住校,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天晚上给他们在镇上找了个寄养家庭,住宿吃饭费用由上海嘉峥公司付的。
    2013年的11月2日,嘉峥公司的老板和夫人,还有公司其他3位办公室人员,一起来陕西各学校回访,他们公司一对一长期帮助紫阳的60名学生。每年会安排公司不同部门的人员来实地回访,了解学生情况。

    那天,我们去焕古的时候,周老师叫上了魏家老大和老三。
    周老师问老三,“魏海莺你还记得这个阿姨吗?她去过你们家,今天和帮助你们的好心人一起来看看你的。”
    孩子看着我点点头,然后突然就哭起来了,
    我和CY老婆问她,“怎么了?”
    她说,“想爸爸!”
    我了解到,孩子从10月安排回来学校上学以后,一直没有回去过。因为,钱。如果每次回去的话,每人路费来回70元。老大看着妹妹,忍耐依旧的心也化了,眼圈红红的。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,骨肉情深和患难与共植根于这些孩子的心里。
    就在当年12月份,老魏就去世,3个孩子成了孤儿。2011年7月的那一天,天气炎热,我一语中的,第一面真的成了最后一面,那个穿着厚厚衣服为自己准备下棺材的男人。